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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的中時副刊

 新生代作家

鍾怡雯  (20070206)  
   
  從小我就很不安於室,家裡困久了便覺得苦悶,非得出門。母親見我在門邊磨蹭,就開始唸,妳屁股尖的嗎,啊?還是屋裡的?長刺?我的行為模式不像老大,倒像是被野放慣的牛羊,一進圈欄就蠢蠢欲動。老大多半都得待家裡,等大人吩咐工作,或者帶更小的小孩。那時候很羨慕大人成天在外工作的鄰居孩子,沒人管,自由得跟野狗野貓一樣,四處遊盪閒晃,從沒人在意他們幾點出門幾點回家,幾點該吃飯,有時他們就順便在我家午飯或點心。我母親招呼別家孩子吃東西,卻不准我們上別人餐桌。沒家教。人家沒大人,你家沒有嗎? 

  外面的世界多有魅力啊,即使帶著令人行動不便的小小孩。最早夾帶的是老四阿美。我才五歲,阿美剛會爬,學大人把小孩夾在右腰,右手攔腰一托,左手再環抱過去,構成人肉安全帶,就那樣顛啊顛的顛到外面去。畢竟是小孩,重心不穩,於是為了平衡總是整個人往左邊斜斜傾去。在傾斜的世界裡,照樣玩得昏天暗地。  

  我不是個別案例,那年頭有一群跟我一樣的老大們。長大後的老大們有一個很不科學的共同特徵:矮個子。被抱的弟妹們長成巨人,抱人的身高給壓垮了。我們家七姐弟一字排開,身高和排序成反比,愈小愈高,小鬼把大的當墊腳石往上竄。最過分的是小弟,長成一八○,比墊腳石足足多二十公分。

   老大的命運。身高被壓縮,生命也壓抑,想的永遠比說的多。很少跟大人要求什麼,因為習慣被要求。久而久之,提煉出一種兩極性格,剛毅,或者偽剛毅。偽剛毅最麻煩,外表看來慓悍,實則非常脆弱,或者更麻煩的,又慓悍又脆弱的撕裂者,多半個性敏銳。這種人深具瘋子的潛能和特質。可是也有人說,呃!好像也是某個天才說的,瘋子和天才,一線之隔,一體之兩面。我呢,瘋子的可能性大些,從玩耍就知道。

   完全忘我,拋開老大的命運。帶著小小孩也水裡去。有一陣小孩都在迷兩點麻雀。兩點麻雀不是鳥,是種尾側長著對大黑點的紅黑色小魚,養在玻璃罐裡當寶一樣,熱切的眼睛總在等待母魚繁殖再繁殖。 

   養魚先得抓魚、抓紅蟲。魚在溪裡,紅蟲長在水溝裂痕裡

   抓魚時派兩三個老大守小小孩,剩下的全下水,這樣萬無一失。看著別人的小腿浸在清涼的水裡撈起魚,簡直手癢難耐。陽光下的溪水令人暈眩,銀白的刺眼光塊閃呀閃,站在冰涼的水裡,總有那麼幾秒,腦海一片空白,水和聲音瞬間消失,成為停頓。現在我站在高樓往下望,也常有莫名暈眩襲來,然後,不明所以的短暫空白。我分析那抽離的狀態,其實包含下墜的無重力感。迷失感。欺身的危險

  這兩者的感覺非常相似。在水中,在高處,時間停頓的剎那。好像窺伺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細隙,又懶懶的閉上。時候未到。時候到了就直接裂一條縫,把人吞掉,繼續鐘面時間,世間生活,密合得若無其事。那是「消失」的狀態。直到現在,那種感覺仍然令我害怕又疑惑。

   還是抓紅蟲令人鬆一口氣。因為髒,和臭,讓人有存在感。一團團的細紅絲藏身青苔水流間,俯身下去,腐敗的氣味薰得人特別清醒。總是想快點抓完走人,不像溪水令人迷戀又迷惑。 

   無論怎麼玩,都得分神盯緊小小孩,千萬不能有萬一。我見過小小孩墜井的意外,那種粉碎世界的衝擊力道,即使身為局外人,站在遠處,仍然被震撼得不能言語。餘震盪漾一輩子。絕對不能萬一。剛毅,或者偽剛毅,也許就這樣鑄成了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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