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王健壯
關鍵字:APEC 蕭萬長 兩岸服務貿易協議
二十年前,蕭萬長到美國西雅圖參加APEC第一屆領袖會議,當時台灣錢淹腳目,在與會各國中儼然經濟大國。
今年,蕭萬長又以領袖代表身分重回APEC,但讓他感慨的是:當年幾個經濟落後國家,如今已個個「長大」,反而是台灣經濟實力由盛而衰;彼長我消,「台灣非常可惜」,可惜台灣竟然如此,更可惜台灣何以竟然如此。
隨同蕭萬長到峇里島採訪的一位《聯合報》記者,寫了一篇標題為「回首APEC二十年,老蕭為台灣傷心」的特稿,特稿末尾他寫了這段話:「這實在是一位在經貿戰場上打拼四十年、老驥伏櫪的老兵,對於時局發出『傷心秦漢經行處』的深沉感慨」。
「傷心秦漢經行處」一句,出自張養浩所寫〈山坡羊,潼關懷古〉。張養浩,元朝散曲家,官至禮部尚書。〈潼關懷古〉寫於他到陜西救災途中:「峰巒如聚,波濤如怒,山河表裡潼關路。望西都,意踟躕。傷心秦漢經行處,宮闕萬間都做了土。興,百姓苦!亡,百姓苦!」
這首小令既是睹景敘懷,也是以古喻今:秦漢雖曾盛極一時,但如今卻都已灰飛煙滅化作了塵土,傷心啊!但更讓張養浩傷心的卻是,不管誰興誰亡,朝代幾番更替,受苦的永遠是民間百姓。張養浩以古喻今,聯合報記者藉張養浩之曲,遣蕭萬長悲懷,當然也有同樣意思;傷心APEC經行處,台灣錢都化為烏有。
但讓蕭萬長感慨的具體問題到底是什麼?他是這樣說的:「世界各國都在積極爭取加入國際經濟組織,促進市場自由化」,「每一個國家加入經濟整合時,都有內部難題,也都會遭遇阻力,但大家都努力往前走」,「但國內社會卻常有疑慮」,而且「台灣祇想參加國際組織,卻不知參加的目標,以及所需付出的代價,這是台灣的問題」。
蕭萬長一向主張經濟自由化,他的感慨用更簡單的話來說就是:台灣一方面想加入經濟整合,另一方面卻又不放棄保護主義心態,祇想有所得,不願有所失,不瞭解既然加入了國際組織,就要有付出代價的準備。
例如,台灣跟別國簽訂類似自由貿易協定時,互惠乃是必然,亦即你要求別人開放某些市場,別人也同樣會要求你開放某些市場。比方說,台灣若跟紐西蘭簽協定,紐西蘭當然會要求台灣開放農牧產品進口,但一個美牛事件就已讓台灣社會吵翻了天,紐西蘭農牧若大舉進軍,豈不更會鬧得天下大亂?
但不加入經貿整合,台灣註定會日趨邊緣化;而加入整合,卻又非以開放國內市場作為代價,但開放就會得罪既得利益者,其結果付出的代價就是社會動亂,美牛協定如此,兩岸服貿協定亦然。但即使經濟外行的人也知道,如果再不改保護主義心態,台灣曾經創造的經濟奇蹟,最後一定是「宮闕萬間都做了土」,蕭萬長能不感慨?
再舉例說,台灣很多人最近都讚美安倍首相的三支箭,說這三支箭讓日本大國崛起,讓日本經濟復甦。但如果台灣政府首長也學安倍提高消費稅(日本明年四月起由百分之五增加到百分之八),台灣不鬧革命才怪!這又是祇想有所得卻不願付出代價的另一例證,也是另一種形式的保護主義心態。
國科會主委朱敬一最近以〈台灣往何處去?〉為題寫了一篇文章,文章的重點是:「政治是一個國家的內部邏輯…與世界趨勢無關」,「但在全球化時代,拼經濟幾乎必然是世界性的、外觀性的,與內政邏輯截然不同」,他擔心「台灣若是祇關注內部邏輯,我們還剩下多少外部競爭力?」
朱敬一與蕭萬長的經濟理念並不盡相同,但他們對台灣經濟前景心有所憂卻是一樣。蕭萬長擔心「台灣對國際社會的關心不夠」,朱敬一也感慨「台灣社會欠缺前瞻的、國際的見解」。而且,他們對台灣前景同感悲觀,更讓人怵目驚心;張養浩的那首小令,難道會是台灣未來的預言?
「天津橋上,憑欄遙望,舂陵王氣都凋喪。樹蒼蒼,水茫茫,雲台不見中興將,千古轉頭歸滅亡。功,也不久長!名,也不久長!」這是張養浩寫的另一首散曲〈山坡羊,洛陽懷古〉,與〈潼關懷古〉意相同也情相近,都是感時憂國之作。六百多年後的人讀古曲憂現實,一首小令看台灣,雖不中亦不遠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