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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-11-19 中國時報【鄧鴻樹(台東大學英美系助理教授)】

說到以色列著名作家格羅斯曼,就不得不談他新作品悲劇性的創作背景。眾所皆知,以色列「全民皆兵」,力圖民族的延續。鮮有人能體會猶太人建國的全民宿命:每位父母都活在子女「陣亡通知」的陰影裡,政府人員的夜半敲門聲,那《命運》交響曲的索命音符……。2006年「以黎戰爭」某日深夜,格羅斯曼家門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。他想,「輪到我們了。完了,一切都完了。」黑夜訪客攪亂作家的人生,還打斷他埋首3年的創作──他當時在寫的作品,正是本書。

格羅斯曼開始構思新作時,長子即將退役,次子隔年也將入伍。無神論者的他衷心盼望「正在寫作的這本書會保護他們」。次子陣亡,一切希望瞬間毀滅殆盡,所受的打擊豈是旁人所能想像?守喪後,他強忍悲痛重拾寫作,雖未大幅改寫文稿,但家庭巨變深刻影響修改時「對現實的反映」。2008年本書以《逃避消息的女人》問世,兩年後英文本出版,更名為《直到大地盡頭》。

小說原名與譯本新標題皆貼切傳達本書的主題,簡單但沉重:一個逃避「陣亡通知」的母親離家遠行的故事。主角奧拉的兒子退伍之際臨時延役。兒子重返軍營那天,她心感不祥,再也受不了煎熬,決心要「正面迎擊」恐懼,成為「第一個拒絕接收陣亡通知的人」。這位母親勇敢宣示:「這扇門從現在起將會一直關閉」。沒人在家的話,通知也就無法送達,「命運之輪將會暫停片刻」。

本書最令人感動的,莫過於奧拉的絕望與希望。離婚的她找舊情人作伴,一起踏上貫穿以色列的步道。旅途中,這位「逃避消息」的母親如《一千零一夜》不斷說故事的公主,吐露許多心底的負荷:兒子的身世、舊情人的過去、糾結的回憶。她甚至撲倒在地,向大地傾訴兒子的事:「也許是要讓大地做好迎接他的準備,好讓大地知道該怎樣照顧他」。舊情人曾為戰俘,雖歷劫歸來,卻早已失去活著的勇氣。他們的深談為彼此揭露多年的祕密,互相找回生存的理由。

奧拉自我放逐於荒涼大地,逐漸意識到命運無情的安排。她與兒子的生離死別其實是土地與人民的縮影:「我和以色列之間的關係總是如此,每次邂逅也是一場小小的告別。」她以為關起家門、轉身出走就能卸下傷悲,永遠走下去就能永別痛苦。無奈,走到最後才驚覺大地是有盡頭的:苦難已成為土地的臍帶,將她與每位漂泊的以色列人牢牢繫住,不能不回頭。

奧拉終於醒悟:「只有在這兒,在這片風景、在這些岩石、仙客來中間,在希伯來語中、在這片陽光裡,她才能找到生存的意義。」傷痛在心頭如猛水,一旦宣洩,將可滋潤另一種生命形式。奧拉要把兒子的事說出來,道盡「每件事、每個字」,讓「語言從大地萌生」,重新孕育生命──那怕僅是生命的回憶。

格羅斯曼大可寫出當代的約伯故事,質疑苦難的意義。他最值得敬佩之處,在於有勇氣捨棄宗教,展現人性深層的韌性。同樣的勇氣可見於美國作家瓊.蒂蒂安的傷逝之作:《奇想之年》(遠流)以及《藍夜》。短短兩年,蒂蒂安遭遇喪夫與喪女之慟,與格羅斯曼筆下的奧拉一樣,雖被憂傷的重量壓垮在地,卻不願低頭淪為苦難的受害者。面對命運,他們沒有恨;雖無語問天,低頭只為寫作,為那動人的生命之書。

文學果真能撫平傷痛、消弭仇恨?格羅斯曼獲頒2010年德國書業和平獎,接受訪談時,作家遠眺的眼神掩飾不了傷痛的烙痕。大地盡頭沒有答案,盡是憂傷的地平線……。正因憂傷,才有故事,才有活下去的勇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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