轉自:http://opinion.cw.com.tw/blog/profile/60/article/920
作者: 鄭志凱
關鍵字: Isaac Asimov 艾西莫夫 科幻小說 馬丁路德 Jonathan Haidt
中文成語裡有所謂「著作等身」的說法,但在紙印刷時代,一位作者的作品疊放起來能跟身高相等,總需要一百本著作以上,因此稱讚某人著作等身不過是一句應酬話罷了。但20世紀最著名的科幻小說作家以撒•艾西莫夫(Isaac Asimov)一生出版了五百本書籍,不僅著作等身的美譽當之無愧,平均一個月出一本書的速度,歷史上恐怕無人可及。
1964年,艾西莫夫參觀在紐約舉辦的世界博覽會後,寫了一篇文章描述50年後的世界博覽會。2014年開春,讀他50年前的預言有如讀瓶中信,跟現實兩相對照,科技進步、社會脈動和兩者的互相影響彷彿歷歷在目。
作為一位傑出的科幻小說作家,又是大學生物化學教授,艾西莫夫豐富的想像力加上專業知識作為後盾,50年前他的一些預言準確地令人驚嘆,例如:
●窗戶可以隨著光線調整透光程度(正好這幾天View Dynamic Glass宣布完成一億美金的增資,準備加快在美國各大城市佈建智慧玻璃的腳步)。
●汽車裝置了反應敏捷的機器人腦(robot brain),無需笨手笨腳的人類駕駛,也能在人群中行駛自如(過去幾年裡Google的無人車已經在馬路上行駛超過50萬公里)。
●巨大笨重的CRT電視機被淘汰,全部變成平板電視,掛在牆上,可以放映3D真人尺寸的芭蕾舞表演(Samsung剛在CES消費電子展會場裡展出對角長度3公尺的弧面電視)。
●電話不再只有聲音,也不止加上影像,文件、檔案都可以雙方即時相互傳送(這不就是Skype,Facetime或Webex嗎?)
●大型太陽能發電站將出現在亞利桑那州、中亞等沙漠地區(位於亞利桑那州、耗資20億美金的Solana今年即將開工運轉)
●許多重複性的例行工作將被機器取代,人的工作只是在操作機器。學校的教育也不得不跟著改變(這簡直就是大型開放式線上教育MOOC的預言)。
●雖然人類整體的物質生活遠比1964年豐盛,但以相對水準而言,更高比例的人口將相對更為窮困。(果然10年來M型社會越來越嚴重)
●世界人口達到65億人,平均壽命85歲(雖不中亦不遠矣,2013年底世界人口71億人,平均壽命最長的日本人已接近83歲)。
艾西莫夫的預言涉及的層面很廣,食衣住行無所不包,因此也有不少預測不但在2014年沒發生,可見的未來來恐怕也難以成為現實。
●穴居較不受天候影響,原本就是較為節省能源的居住方式。艾西莫夫預測建築將從向天空轉為向下發展,都市地下化,空出地面空間,留做公園或農業使用。
●同時也出現了深海城市,不但可以有效開發海洋資源,也讓愛海人得以充分享受種種海洋活動。
●智慧型的廚房可以自動準備食物,前一天晚上預定早餐,第二天上午煎蛋、麵包、咖啡一切就緒。只有少數人在廚房留了一個小角落,偶爾自己動手下廚。
●傳統農業將難以負擔人口成長,由於微生物成長速度快,養殖海藻和酵母菌的農場將大量出現,海藻吧(algae bar)隨之問世,提供火雞、牛肉等各種口味的海藻食物。
●許多人無事可做,無聊成為流行疾病,四處傳染,一年比一年嚴重,以至於心理治療師成為最夯的職業。
●休假成為常態,甚至經常被迫休假,結果「工作」成為犒賞,一種榮耀。
從後視鏡裡照看來時路,每個人都有後見之明。艾西莫夫50年前的種種預測,50年後我們回顧,說中者好像也不甚稀奇,不中者又讓人啞然失笑。但如果換成你我今天來做2064年的預測,才會發現其實難度真高。難的不是某件事會不會發生,而是什麼時候發生。更難的是,歷史軌跡難免遭遇斷層,今天的世界,距離斷層還有多遠?
每一代人都覺得當代是歷史上最複雜多變的時代,未來的世界想必也是如此。不過近代文明如果用1517年馬丁路德將95條論綱貼在教堂大門那一天作為起點,這500年歷史基本上順著科技文明、民主制度、全球經濟三條主軸,每一條軸線又分別遵循著接近線性的軌跡發展。
但在未來50年,這三條主軸之間不見得一定相輔相成,反倒可能互相牽制,產生許多過去未曾經歷過的挑戰,歷史即使不為之轉向,也可能佇步在斷層前,躊躇難進。
未來的50年,人類最大的挑戰不是科技,而是制度,也就是人和人之間該如何相處的模式。至少有三個問題,如果我們不能發展出妥善的對策,人類文明很有可能面臨前所未見的斷層。
首先是個人和團體利益的抉擇。歷史上自由與保守、左派與右派的鬥爭從未間斷過,依據美國社會心理學者海特(Jonathan Haidt)的分析,這兩者的對立來自對於道德的認知權重不同。
他認為人類社會的道德構成有6個基礎:1.彼此關懷/不傷害對方,2. 追求個人自由/反抗團體迫害,3. 公平/不欺騙,4. 忠於團體/唾棄背板,5. 服從權威/不搗蛋作亂,6. 追求高尚神聖。六個道德基礎各自分立,卻又相互衝突。自由派擁抱個人福祉,同情弱小,常視團體紀律為霸凌;保守派主張覆巢之下無完卵,團體利益是個人利益的總和,為了團體利益的極大化,少數個人利益不妨犧牲。
在眾聲喧嘩的時代,自由與保守派各持聲浪越來越大的科技揚聲器,中間理性的聲音相形怯弱無力。在未來50年裡,左右兩派的近距離肉搏,不知戰況將如何慘烈,究竟雙贏還是雙輸。這是第一個可能的斷層。
其次是國家和國際社會利益的抉擇。國家制度雖然只有短短兩百年歷史,但已經成為團體利益最具體的象徵。過去國家最重要的功能之一是建立軍隊,保衛國民安全。但未來全球大型戰爭難以發生,國家最主要的功能剩下賦稅,國家有徵稅的權利,國民有繳稅的義務,稅賦一面提供社會財富再分配的機制,一面建立社會最基本的安全網。賦稅的權利義務已經成為現代國家最深刻、最牢不可變的疆界,也是國與國間難以弭平鴻溝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今日世界最棘手的問題全部都是國際間的問題,一國之力無力解決,諸如人口成長問題,貧窮問題,移民問題,地球生態問題等。但在現行國際制度下,國與國間既沒有機制有效達成協議,達成協議後也不見得能夠得到國內的支持。
舉一個現成的例子。解決地球暖化問題最釜底抽薪的方法是徵收碳稅,排碳量大的國家付費給排碳量低的國家,擁有熱帶雨林的國家不必開發森林,卻可以因為提供全球新鮮空氣而創造收入,或者是北京必須為漂流到台北的霧霾付出成本,美國消費者也該為中國因滿足他的需要而產生的二氧化碳付費。
可惜的是空氣無國界,稅收有國界。全球利益沒有全球機制進行協調,國家機器為爭取國家利益,常常罔顧人類利益,這是第二個可能的斷層。
還有一個可能的斷層,就是世代間的利益協調,或是所謂的世代正義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是一件美事,可以永續,前人消費後人買單卻不能持久。然而現在各個民主國家的政策傾向於討好當代的資源擁有者,設計出各種社會福利來買票,卻犧牲未來世代的利益。特別像是地球環保這一類的慢性疾病,病徵不明顯時,無人理會,二三十年後,發起病時已經噬臍莫及。
正如艾西莫夫50年那些被他料中的預測,單純科技向面、個人生活的預測容易。例如我們不妨大膽預測,2064年時,人與人之間沒有語言障礙,各種語言可以即時相互翻譯;或者是人機界限模糊,人的許多器官被機器取代,機器也成為我們感官的延伸等等。
然而困難的依舊是有關社會面、群體生活的預測。除了不會有地下城市之外,2064年的未來人會比較快樂嗎?學會了如何跟不同的人相處嗎?發展出一種不給地球和後代人留下負擔的生活形態嗎?但願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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